【秋园小记】
沪上多高楼,向来如此。钢铁的枝桠刺破青天,霓虹的血液日夜奔流,这便是众人眼中的上海了。人们说,这是东方的巴黎,是镀了金的匣子,装着数不尽的摩登玩意儿。游客们蜂拥而至,仰着脖颈数那玻璃幕墙的层数,竟像是要数清这城市的年轮。
然而钢筋铁骨的缝隙里,偏生藏着些不合时宜的物事。譬如嘉定城东一隅,有座唤作\"秋霞圃\"的园子,倒像是从古画里逃出来的。园门半掩,将五百年的光阴锁在粉墙黛瓦之间,连秋风路过都要放轻脚步。
这园子生得古怪,原是三户人家的私园拼凑而成。明弘治年间,龚尚书的园子最先在此落脚,后来沈、金二姓的宅院也来作伴,偏生又掺进座宋代的城隍庙。这般拼凑,倒像件百衲衣,针脚里藏着说不尽的故事。初时园中有十景\",数雨斋听的是檐角滴答,桃花潭盛的是天上云霞,如今只剩得二十余处残影,在秋阳下泛着旧绢本的颜色。
沪上人常道\"五大名园\",秋霞圃忝列其中,却最是寂寞。豫园终日人声鼎沸,醉白池游侣如织,偏是此处,连落叶都显得格外清冷。园分四区,桃花潭水早不映花,凝霞阁空悬残照,清镜塘里游着些瘦鱼,邑庙的香火也淡了。倒合了\"秋\"的名号——不是金谷园宴的浓秋,是陶家篱畔的疏秋。
游人稀落未必是坏事。那些个踱进园子的,多是些\"无事忙\"的闲汉。他们不数景点,不拍照片,单是倚着湖石发愣,看一尾红鲤搅碎满池霞光。偶有学画的少年对景写生,宣纸上的亭台倒比实景鲜活三分。
这园子最妙处在时令。深秋午后,阳光斜斜切过漏窗,将百年紫藤的影子烙在青砖地上。此时若往清镜塘边去,可见到真正的\"秋霞\"——不是天上落的,是塘底沉积的朱砂,经了年月,竟把一池水染作琥珀色。风过时,水面皱起千万道金痕,恍若龚尚书当年遗落的朝服补子。
沪上人总夸耀环球金融中心的云端酒吧,我却独爱秋霞圃墙根一株老桂。花开时节,碎金似的蕊子落满石阶,连扫地的老仆都懒得收拾。这般的奢侈,大约只有时光挥霍得起。
【结语】
钢筋丛林里藏着如许古意,恰似摩登皮囊下跳动着的一颗旧时心。愿每个行色匆匆的旅人,都能在转角遇见属于自己的秋霞圃——那里没有打卡的喧嚣,只有一片等着与你共鸣的寂静。且将浮名换了浅酌低唱,须知最动人的风景,往往在热闹的背面静悄悄地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