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 秋光初启,驶向巴斯
九月二十六日清晨,八时刚过。布里斯托尔希尔顿酒店的玻璃幕墙外,天空呈现出一种珍珠灰色的初秋气息,温润而安静。车子缓缓驶离城区,英格兰西南部的田野在窗外层层铺展——夏末的浓绿尚未退场,却已被秋风悄然描上金边,树梢浮现出第一抹淡黄,仿佛时间在绿绸之上绣出的暗纹。
这种绿与黄之间的渐变,恰如一段隐喻:我们正从现代生活的节奏中,驶向更为古老而深沉的文明腹地。
巴斯城市与皇家新月楼风景
巴斯城市与皇家新月楼风景
巴斯市中心的天际线
巴斯典型的多样住宅
巴斯市政厅
巴斯大普尔特尼街,其风格和所用的巴斯石是该市许多地方的典型特征
当第一面泛着蜜色光泽的石墙映入眼帘,巴斯到了。不同于欧洲常见的灰白或砖红,这里的建筑仿佛被阳光长期浸润,呈现出蜂蜜般温暖而柔和的色泽——这是只属于巴斯的光。
沙导在车上花了很长时间介绍巴斯的历史人文,并强调这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 让大家用心观察 ,希望不虚此行
巴斯修道院 · 石头里的光
城市的心脏在巴斯修道院。尖塔直刺晨空,肃穆而宁静。推门而入的瞬间,光与影的交响迎面而来。五十二扇彩色玻璃窗将朝阳过滤成七彩瀑布,倾泻在布满墓志铭的石板之上。我仰望那著名的扇形穹顶,终于明白它为何被称为“西方的灯笼”——这里的每一块石头,似乎都在发光。
从西面看巴斯修道院外观
从西南方向拍摄的巴斯修道院
大门上方有亨利七世的雕像和国王的纹章,亨利七世是都铎王朝第一任國王。门两侧有圣彼得和圣保罗的大型雕像
最上方就是耶稣基督,顶端有两只鸽子代表圣灵
两边是“雅各的梯子”, 也叫“天使阶梯”,源自圣经故事
小资料:教堂丰富的历史于1499年揭开序幕,当时的巴斯主教奥利弗‧金(Oliver King)梦中看到了天使攀爬梯子登上天堂的异象后,认为这是一个神圣的信息,要在诺曼大教堂(Norman Cathedral)的遗址上建造一座新教堂,也就是巴斯修道院教堂。巴斯修道院教堂是英格兰建造的最后一座宏伟的中世纪宗教建筑,采垂直哥特式(the Gothic Perpendicular style)建筑风格。
巴斯修道院教堂内部呈拉丁十字形( Latin cross)布局。中殿(nave)或中央走道两侧都以彩色玻璃花窗装饰,数量之多达52扇窗,占整体墙面的80%左右。游客身在其中能感受到开阔的空间,而且很通风。著名的扇形拱顶天花板(fan-vaulted ceiling)由高高的扶壁(buttresses)支撑,顶部有尖塔。
壮观的拱形天花板原本由兄弟档建筑师罗伯特和威廉‧弗图于1500年代建造。到了1863年,当地建筑师乔治·吉伯特·史考特(George Gilbert Scott)爵士,把原本中殿上方的木质天花板,以等距肋骨造型的石扇拱顶取代,成为教堂的重要特色。由飞扶壁支撑的扇形拱顶是典型的哥特式垂直建筑,而这里的扇形拱顶更是典范中的典范。
一位天使正在攀梯
这里有个小秘密哦
梯子两旁是耶稣十二门徒的雕像
讲解员低声提醒我们,这座修道院的地基之下,层层叠压着三座更古老的教堂,最深处可追溯至七世纪。而如今所见的建筑主体虽成于十六世纪,却奇妙地延续着跨越千年的精神脉搏。
巴斯修道院正门入口
巴斯修道院的内部装饰极其精致,地面、墙面和屋顶每一寸都是风景,但最精彩是它的几十扇彩绘玻璃花窗,满满的圣经人物画故事,色彩惊艳,人物姿态生动,对于笔者这样一位酷爱彩绘玻璃花窗的游客来讲简直是一顿饕餮盛宴。
先生英国之行的移动硬盘出了问题,请专业人士恢复数据,只救出一部分,巴斯一日的照片全部失踪。下面照片是手机记录。
19世纪彩色玻璃窗,描绘邓斯坦绘制的埃德加国王加冕典礼
现场有讲经的牧师
这扇美丽的彩色玻璃花窗位于中殿东侧尾端,也是晚期哥特式建筑风格。它描绘了56个场景,展示耶稣基督的一生
修道院令人记忆最深刻的特色是壮观的拱形天花板。1860年代由乔治‧吉伯特‧史考特整修成带有等距肋骨造型的扇形拱顶
照片出不来效果,现场看它们,实在太美,像磁铁一样会让你摞不动脚步
拱顶被花窗围绕
巴斯修道院教堂耗时近120年建造,直到1620年竣工,成为当时的教区教堂(parish church)。1833年,乔治‧菲利普斯‧曼纳斯(George Phillips Manners)改变塔楼的设计,添加飞扶壁(flying buttresses)、新的管风琴(organ)、廊道和座位,完成修道院教堂原始的布局。
历史在这里并非抽象的时间概念,而是可触可感的存在。指尖抚过十五世纪雕刻的“天使之梯”,仿佛仍能感到石匠当年的呼吸余温。
修道院纪念品商店
罗马浴场 · 水汽中的帝国回声
罗马浴场博物馆的入口
从修道院的静谧中转身,几步之遥,时空骤然下沉。罗马浴场博物馆的入口低调克制,而一旦踏入,震撼便扑面而来。
罗马浴场博物馆的入口 的艺人正在表演抛球的游戏
翡翠色的温泉池在阳光中蒸腾着两千年的水汽,罗马石柱在氤氲中若隐若现。这里,是巴斯真正的起点。公元前43年,罗马人在这片原本属于凯尔特人的圣泉之上,建起了宏伟的浴场与神庙。
俯瞰国王浴场的布拉杜德国王雕像
泉水溢流
高温浴室,地板已被撤除,显示热空气流过,加热地板
古代罗马浴场和神庙模型
这就是神殿正面的样子 —— 神殿三角墙和戈尔贡头像
蛇发女妖头
海马马群镶嵌图
密涅瓦女神的石雕
帝国的痕迹无处不在:精妙的排水系统至今仍清晰可辨,池底的许愿币闪烁着微光,密涅瓦女神的石雕虽被岁月磨损,却依旧保有威严的神情。
铅制诅咒板
铅制诅咒板
我在一块铅制诅咒板前久久停留。公元二世纪,一个手套被盗的罗马人,将愤怒化为文字,投入圣泉:“偷我手套者,愿神剥夺其心智与健康。”这份跨越近两千年的情绪,真实得令人心悸。
罗马人留下的,不只是建筑,更是他们的日常、情感与信仰。浴场既是疗愈之所,也是政治、商业与社交的中心。站在池畔,仿佛仍能听见拉丁语的低语、水花的回响,以及远方不列颠战事的流言。
皇家新月楼 · 优雅的弧线
皇家新月楼
沙导忙着给团友照相
与“巨人”同乐
沿着弧形街道漫步,乔治亚时期的建筑次第展开。抵达皇家新月楼时,秋日的阳光正好斜照而下。三十幢联排住宅勾勒出完美的150度圆弧,仿佛大地对天空的一次温柔回应。
可惜不能靠近,因为这些都是民居,不能打扰他们的生活。
午后 · 驶向更久远的谜题
在巴斯简单用过午餐——一份夹着本地切达奶酪的三明治与一杯热茶——我们便再次上路,驶向更古老的时间深处。
车子穿过埃文河谷,视野逐渐开阔。约一小时后,索尔兹伯里平原在远方铺展。柔和起伏的丘陵与笔直延伸的古道交错,仿佛大地的呼吸与人类意志的对话。
远处,索尔兹伯里大教堂的尖塔刺入天空——英国最高的教堂尖顶,如一枚石针指向天穹。我们并未停留,但它的存在,像一块路标,提醒人们:前方,是比基督教更为久远的信仰世界。
巨石阵 · 时间的中心
最初,它们只是地平线上的几个灰点。随着车子靠近,轮廓逐渐清晰,令人屏息——巨石阵,终于出现在旷野中央。
四千五百年前竖立的巨石,以近乎完美的圆形静默伫立。下午的风掠过平原,草浪翻滚,而石头岿然不动。走近之后,体量的震撼扑面而来:最高的石块超过七米,最重的达五十吨。被风雨侵蚀的表面粗糙而冰冷。可惜游客只能站在规定的距离之外,我在想当我的指尖触及它们时,物理感受的一定是冰川时代留下的原始肌理。
全世界范围内麦田圈出现最多的地区是英国的威尔特郡即巨石阵的所在地。
我和团友感受磁场
巨石阵游客服务中心
艾夫伯里环形地带包含多个石圈
考古学家推测,这些石块来自四百公里外的威尔士山区。新石器时代的人类,究竟如何运输并竖立它们?至今无人能给出确切答案。我们所能确定的,是它们精准对齐了夏至的日出与冬至的日落。
太阳背后希尔石在夏至,日出后不久
英格兰巨石阵的日出,正值北半球夏至
日落时分的巨石阵
英民众巨石阵前迎冬至日
巨石阵的轴线精确对准了冬至日落(和夏至日出)的方向,是史前巨石阵作为天文观测、祭祀中心的重要证据,冬至日落时分,太阳光会穿过特定石柱,形成壮观景象,吸引成千上万的人们在冬至日(每年12月21日或22日)聚集于此,庆祝这一天,感受太阳与巨石的神秘联系。
石头内舞,1984年巨石阵自由节
英格兰巨石阵庆祝夏至日
站在石圈旁边仰望,天空被切割成清晰的几何形状。这里或许是天文观测台,或许是祭祀、疗愈或部族集会的圣地。我忽然想起巴斯浴场中那些祈求健康的许愿币——人类对宇宙的敬畏、对生命的渴望,从史前到罗马,从未改变。
更令人震撼的,是石块顶部的榫头与横梁上的卯眼——新石器时代的“榫卯结构”,精确得不可思议。夕阳西斜,巨石投下悠长的影子,影与影相连,时间的边界在这一刻彻底消融。四千五百年,不再是书页上的数字,而是石头承受过的所有风雨、阳光与凝视。
黄昏 · 文明的叠影
返程途中,三个意象在脑海中不断交错——
罗马浴场中投入泉水的铅币,承载着个体的悲喜;
巨石阵中心祭祀用的燧石刀,象征着集体文明的仪式;
巴斯修道院彩窗上的圣经故事,连接着人与神的渴望。
这一日的行程忽然显露出它真正的意义:
我们从现代的布里斯托尔出发,穿越乔治亚时代的优雅、中世纪的虔诚、罗马帝国的辉煌,最终抵达史前文明的谜团。这并非一次普通的旅行,而是一场逆流而上的时间航行,直抵人类文明最初的曙光。
当车子再次驶过索尔兹伯里平原,最后一缕夕阳掠过教堂尖顶,也照亮远方的巨石。相隔千年的建筑,在同一束光中短暂相遇。或许所有文明,终其一生,都在用不同的语言回答同一个问题: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又将走向何方?
前方的目的地是伦敦盖特维克机场的希尔顿酒店。而我的思绪,却仍在夜色中的罗马浴场徘徊——灯光下蒸汽缭绕,温泉依旧流淌;平原之上,巨石依然矗立。
它们比任何文明更长久,也比任何疑问更沉默。而我们这些过客,带着一身秋风与满心震撼,不过是它们漫长生命中,轻如一声叹息的瞬间。
这一日,我们从秋天出发,驶向永恒;又带着永恒的碎片,回到这个温暖而真实、属于人间的秋夜。
摄影︱屈兰根
文︱潘天翠
部分图片源自《维基百科》英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