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与海市》
暮色渐沉,我独坐窗前,望着窗外那轮将坠未坠的残阳。忽想起前日里与友人闲谈,论及我国四座直辖市的掌故。这倒教我想起一则颇有意思的对比——重庆与上海,恰似一对性格迥异的孪生子。
重庆,古称巴渝,今人唤作山城。这\"渝\"字背后,藏着多少巴山夜雨的旧事。此地群山环抱,两江交汇,活脱脱是个从山水画里走出来的城池。偏生这画中城,却担着国家中心城市的重担,更兼得长江上游经济命脉的要职。那些个\"雾都\"、\"桥都\"的诨名,倒像是市井百姓给自家孩子起的小名,透着股子亲热劲儿。
说到景致,重庆人怕是要捻着胡须自矜一番。长江三峡的惊涛,大足石刻的佛影,武隆喀斯特的鬼斧神工,哪一处不是天公抖落的奇观?更不必说那八万二千四百平方公里的地界,活活抵得上十三个上海城。偏是这般雄浑气魄,倒叫我想起川江号子里那些个粗粝却铿锵的调子。
反观上海,却是另一番光景。这\"沪上\"的雅号,原是打春秋时春申君的封邑里传下来的。黄浦江畔的渔村,如今竟长成个金碧辉煌的\"东方明珠\"。四米高的平地上,硬生生拔起摩天楼林,倒像是给这长江入海口镶了圈金边。六百三十四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偏生挤着国际金融中心的招牌,活似个精打细算的账房先生。
两相比较,倒显出几分趣味。重庆似个豪饮的巴蜀汉子,上海则像个拨弄算盘的吴越书生。一个在西南群山间开山架桥,一个在东海之滨运筹帷幄。如今这世道,重庆人正撸起袖子追赶,誓要在\"新一线\"的牌桌上争个座次。而上海人依旧不紧不慢地数着黄浦江里的浪花,偶尔抬眼看看对岸新起的楼宇。
说来也怪,这山城与海市,一个以量取胜,一个以质称雄。倒教人想起《庄子》里的大椿与朝菌,各得其所。重庆的火锅翻滚着麻辣鲜香,上海的阳春面飘着猪油清香,都是人间至味。
临了忽然想起,城市如人,各有各的活法。山城的石阶上印着三千万人的足迹,外滩的钟声里淌着百年沧桑。何必非要论个高下?倒不如学那长江水,该奔涌时奔涌,该迂回时迂回,终究都要汇入大海的。
愿这两座城,一个继续在群山间开凿通途,一个永远在浪尖上领航。而我们这些看客,只管备好行囊——去山城吃火锅,到外滩看霓虹,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