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开车往奉化去，高速路上跑了三个钟头，眼见着高楼大厦像退潮似的往后撤，先是冒出来些农田，青一块黄一块的，接着山就多了，云雾绕着山腰，像谁家老太太系错了围裙。我这人惯在城市里钻，钢筋水泥堆里待久了，骨头缝里都觉得憋，早听说奉化是个能让脚步慢下来的地方，心里头惦记着，到底是来了。

一、溪口镇上的石板路会说话

先到的是溪口。这镇子依着剡溪，水色青碧，绕着镇子走了个弯，岸边的石板路被踩得发亮，光脚走上去，凉丝丝的，能觉出石头里头的潮意。街上多是白墙黑瓦的房子，屋檐伸出来，底下摆着些摊位，卖千层饼的、卖杨梅干的，还有老人坐在竹椅上编竹篮，竹条在手里翻飞，发出“噼啪”的响。

我在一家卖千层饼的铺子前站住了。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围着蓝布围裙，见我是生面孔，咧嘴笑：“上海来的吧？尝尝我家的饼，刚烤出来的。”他递过来一块，金黄的，层层叠叠，咬一口，脆得掉渣，甜里带着点咸，还有股淡淡的芝麻香。“我们这饼，得用奉化的小麦粉，老法子揉面，炭火慢慢烤，急不得。”他说话时，眼睛盯着烤炉，手里的铲子轻轻翻着饼，那神情，像是在侍弄什么宝贝。

沿着石板路往里头走，就到了蒋氏故居。白墙黑瓦的院子，门口的石狮子磨得没了棱角，门槛高得能绊人。院子里种着棵老樟树，枝丫伸到墙外头，叶子密得不透风。导游是个本地姑娘，说话带着软软的口音，讲起当年的事，像说自家亲戚的家常。我对那些历史不大懂，只是觉得这院子里的空气不一样，安静得很，阳光透过树叶落下来，在地上砸出斑驳的影子，风一吹，影子就晃，像是时光在这儿打了个盹。

二、雪窦山里的云雾能裹住人

在溪口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往雪窦山去。山不高，可雾气重，车子往上开，像是一头扎进了棉花堆里，能见度不过几米。到了山顶，雾气稍微散了些，往下一看，山谷里全是云，白茫茫的一片，风一吹，云就动，像大海的波浪，远处的山峰露个尖，像是海里的小岛。

山上有个雪窦寺，寺前有尊巨大的弥勒佛铜像，笑得见牙不见眼，肚子圆滚滚的，游客都爱去摸一摸，说是能沾福气。我也凑过去摸了摸，铜像被摸得发亮，温温的。寺里香火很旺，烟雾缭绕，僧人们穿着灰色的僧袍，在院子里走动，脚步轻轻的，说话也细声细气。院子里有几棵银杏树，叶子还没黄透，绿中带点金，风吹过，叶子沙沙地响，跟庙里的钟声混在一起，听着心里就静。

从雪窦寺出来，顺着山路往下走，有个三隐潭。说是潭，其实是几个瀑布连在一起，水流从高处往下跳，砸在石头上，溅起水花，太阳一照，就有彩虹。路是沿着山涧修的，全是台阶，两边是茂密的树林，叶子绿得发黑。走在里头，只听见水声和鸟叫，偶尔有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走累了，就在石头上坐一会儿，看水流急急地往前跑，心里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好像也跟着水流走了。

三、田头的水蜜桃甜得能粘住牙

来奉化，不能不吃水蜜桃。正是五月底，桃子刚上市，街上到处都是卖桃的摊子。那桃子一个个长得圆滚滚的，皮是粉里透红，像小姑娘的脸蛋，轻轻一撕，皮就掉了，露出白里透红的果肉，汁水多得能滴下来。咬一口，甜得发腻，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得赶紧用手接住。

我在溪口镇上买了一筐，摊主是个阿婆，头发花白，手脚麻利地给我装桃。“小姑娘，这是我自家种的，山上的桃子，日照足，甜着呢！”她说话时，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像朵花。我问她种了多少棵桃树，她掰着手指头数：“嗯……大概有百来棵吧，每年夏天就盼着它们熟，卖了桃子，给孙子买新书包。”说着，她从筐里挑了个最大的桃子，硬塞到我手里：“尝尝，不好吃不要钱！”那桃子的甜味，到现在我好像还能尝出来，是带着泥土气的甜，实在，不花哨。

在奉化待了三天，没去什么特别有名的景点，就是在镇上走走，去山里逛逛，跟当地人聊聊天。这里的人说话慢，做事也慢，不像上海人，走路都带风。有天傍晚，我在剡溪边坐着，看几个老人在钓鱼，鱼竿往水里一放，就能坐一下午，动都不动。我问其中一个大爷：“大爷，钓着鱼了吗？”他头也不回：“没呢，坐着看看水，也好。”

四、有些话，得对着江水说

要离开奉化的时候，心里头有点舍不得。这地方不像上海那样热闹，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景致，可它就像个温吞的老棉袄，穿在身上不显眼，却暖乎乎的。在这里，时间好像不是按分钟走的，而是按日头走的，太阳升起，太阳落下，一天就过去了，不慌不忙。

车子开出奉化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山还在云雾里藏着，剡溪的水还是那么青碧，岸边的石板路在阳光下闪着光。我想起那个卖千层饼的老板，想起那个卖桃子的阿婆，想起雪窦寺里笑哈哈的弥勒佛，想起三隐潭里急急的水流。这些人和景，就像一颗颗珍珠，被奉化这条江水串了起来，挂在时间的脖子上。

城市里待久了，总想着往外跑，去看看不一样的山，不一样的水，见见不一样的人。可跑着跑着，有时候就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跑。奉化这地方，好就好在它能让你慢下来，让你看看脚下的路，看看身边的人，让你知道，日子除了忙忙碌碌，还能有这般悠悠闲闲的样子。

回到上海，高楼还是那些高楼，马路还是那些马路，只是心里头好像多了点什么。有时候加班到深夜，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我就会想起奉化的石板路，想起剡溪的水，想起那些慢慢走、慢慢说的日子。我知道，有些话，不必对着人说，对着江水说，江水会懂，对着山说，山会听，对着自己的心说，心也会明白。

奉化，是个能让心安静下来的地方，有空了，还得再去一趟，再去摸摸那石板路的凉，再去尝尝那水蜜桃的甜，再去看看那山里的云雾，是怎么裹住时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