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之前,海边村人碰头了,开口的第一句便是:到海里去哇?被问的人,也从不转弯抹角,回答总是“去”,接着就是几时去,捉什么鱼、什么虾、什么蟹,带什么网、什么钩、什么篓……就像一场美丽的奔赴。大家明白:海永远会接纳并时刻准备着。海里夏天有夏天的鱼,冬天有冬天的虾,蟹也是。海里从来不缺海货,缺的是去海里的人,以及人的胆气与计谋。
父亲从没错过去海里的机会,冷得出门缩头缩颈、脚趾都失去了知觉父亲还会去海里。海里的苍鹭,飞得快,个子大,像飞机。父亲说苍鹭只能看不能捉。他指着头顶飞过的鸟儿,说着它们的名字。他说到海里来,一半是看海,一半是看鸟。我们回来了,父亲脸上是喜乐的神情,他觉得带着年少的儿子看海,捉到海货的意思小,但看到大海的意义很大。
我确实从父亲那里学到了点本事:抓鱼要跑在鱼的前面,将手罩在鱼眼上,鱼就不吵不闹了;抓鳗鱼,不能张开整只手,而用食指中指相互对夹;捉青蟹,手指要全部张开,要从后面扣住青蟹的脊背;捉螃蜞,要在雷雨过后的上半夜,且天气得有点闷热;钩蛏子,钩子要一米长,钩子的尖尖,要浅要钝,否则会钩碎蛏子肉的;捉土贴(黄泥螺)要去黄泥多的地方,那里的土贴肚皮里泥土少。都是小技术,但不看不练,永远不会熟悉,自然捉不到好吃的东西。去海里后,我终于明白:无人指点的摸索,要么自己吃力,要么收获不大。
父亲撒网捉鲻鱼了,他撒网时,专注地盯住水面,他让我看见并明白,如何判断水里有鱼,就看水面的动静,水线凸起,水线很粗,水线有射箭的速度,水下面就是鲻鱼。鱼有多少,鱼的大小,都能从水线里看出来。我当时还没力气撒网,但我知道了要领,一件事情要做得让自己满意,必须找到做事规律一二三,这样会事半功倍。
其实在路上,父亲就说了很多捉鱼的要求,它们前后的顺序不能颠倒,颠倒了,会浪费很多时间,也需要更多的精力去支撑,至少会增加去海里的次数。父亲的表述带着泥土的气味、海水的咸味,他喜欢做事,不喜欢说理。
我有时独自去看海,这也是无奈,父亲走了多年了。看滩涂,我隐约感知,望不到边际的瓦楞般泥土,就像电影银幕,父亲在海里东跑西颠的影子,因为月光的斜射,在银幕上一晃而过,却一直镌刻在我心底,今生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