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在时间的褶皱里旅行
日历撕到最后一页时,我才惊觉,2025年的旅行地图,并非由地理坐标绘成,而是一张时间的拓片。那些到过的地方,都成了时间的容器,盛放着不同的“过去时态”。
春,山西·平遥古城墙下——凝固的过去
四月的平遥,风里还带着太行山脊的料峭。我登上北门城墙,并非为了俯瞰鳞次栉比的灰瓦屋顶,而是为触摸一种 “完成时”的坚固。明代包砖的墙体在掌心留下粗粝冰冷的触感,六百年的风雨与烽火,被烧制成砖石沉默的纹理。城墙下,日升昌票号的算盘声早已寂灭,但庭院里那棵老槐树年年新绿,仿佛在证明,有些“过去”并未终结,而是转化成了另一种存在形态——从金融信用的流通,变成了关于诚信与规矩的文化记忆,依然在导游的讲述和游客的唏嘘中悄然传递。在平遥,我学会辨认“完成时”的美学:它不再生长,但因其完整与厚重,而拥有了一种抵御时间侵蚀的庄严。
夏,浙江·龙泉青瓷古窑址——炉火重燃的现在进行时
七月流火,我闯入龙泉深山。在“不灭窑火”的复烧现场,看到的却是 “过去进行时”在当下的猛烈复苏。龙窑依山而卧,如同沉睡的巨兽。当窑门封闭,松柴投入,烈焰升腾,那不仅仅是复原一种宋代技艺,更像是一次对时间的逆行召唤。窑工脸上的汗珠与宋代工匠的并无不同,窑变的不确定性依然主宰着所有人的心跳。我捧起一只刚刚出窑、还带着滚烫余温的梅子青釉杯,冰裂的纹路在釉下蔓延,那是泥与火在此时此刻对话的即时速记。在这里,“过去”并非博物馆里恒温恒湿的标本,而是一炉可以被重新点燃、被再次创造的活火。旅行,成了亲历“历史现在时”的震撼教育。
秋,内蒙古·额尔古纳河右岸——循环往复的未完成过去时
九月,我沿着迟子建笔下的额尔古纳河漫游。在鄂温克族朋友的桦皮船里,时间呈现出 “未完成过去时”的绵长与循环。河水汤汤,千百年来以几乎不变的节奏流淌。岸边的白桦林,秋日一片灿金,来年春天又会萌发新绿。驯鹿的迁徙路线,烙印在族人的记忆地图里,代代相传。老人们讲述山神“白那查”的故事,语调与他们的祖辈讲述时一般虔诚。这里的变化缓慢到几乎难以察觉,“现代”像一层薄纱轻轻覆盖,却未改变其古老的基底。我意识到,有些地方的“过去”从未真正过去,它作为一种持续的状态、一种循环的节奏,依然构成了生活的本身。旅行于此,是跳入一条时间之河,感受其深沉而稳定的脉动。
冬,四川·眉山三苏祠雪日——被不断阐释的将来完成时
年末,一场罕见的雪落在眉山。三苏祠内,翠竹覆雪,红墙素裹。我立于苏轼的塑像前,呵气成雾。这里的“过去”,奇妙地指向了 “将来完成时”。苏东坡早已离去,但他的诗文、他的精神、他面对逆境的旷达,却在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后来者心中被重新激活、阐释和“完成”。雪落无声,但仿佛能听到《赤壁赋》的吟咏穿越时空,在与无数个“我”的共鸣中,达成一次新的“完成”。旅行至此,不再是凭吊一个终结的过去,而是参与一场跨越千年的对话,让古人的精神在“我”的体验与理解中,抵达其未来的、不断被丰富的完成形态。
归途:作为“时间收集者”的旅行者
回到书桌前,摊开2025年的旅行记忆,我发现带回来的并非一堆门票与照片,而是几种体验时间的“时态语法”。
平遥教我尊重“完成”的纪念碑;龙泉让我见证“进行”的创造力;额尔古纳令我体会“持续”的生命力;眉山则引我参与“将来”的精神构建。
世界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急切地奔向一个想象中的未来。而2025年的旅行,却让我一次次主动折返,钻进时间的不同褶皱里。我明白了,真正的旅行,或许不是空间的横向移动,而是时间的纵向潜入。我们观看古迹,触摸传统,聆听故事,最终都是为了在飞速流逝的线性时间之外,为自己找到一处可以安放多重时间感的内心之境。
2025年,我没有去最远的地方,却抵达了时间的最深处。我不是风景的收藏家,我成了时间的收集者。而收集时间,或许是为了让未来的自己,在任何一个需要慰藉或力量的时刻,都能从这些不同的“时态”中,提取出一份沉静、一团烈火、一股韧劲,或一片月光。这,便是旅行赐予我的,对抗时间单薄流逝的,最丰厚的年终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