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光阴,像潮水漫过礁石的纹理,逐渐染上生命的底色。宿舍的天台始终向着妈祖祖庙的方向,看檐角在晨曦中勾出金边,又在暮色里融成青黛色的剪影。每一个跨年夜,都能在阳台望见一场烟花的盛宴,一场短暂而又绚烂的祈福。
上岛的台阶是青石板铺就的,总是被牡蛎的壳慢慢爬满又会被一遍遍冲刷掉,就像海浪一遍又一遍反复拍打。就像被岁月反复雕刻又反复尝试,日复一日。清晨六点,扫地车会准时驶过,滚轮与地面摩擦出规律的声响,像另一种形式的潮汐。穿橙色工装的工人不紧不慢地清理着落叶,扫帚划过路面,留下水墨画般的湿痕,旋即被海风吹干。
环岛路新建的海边护堤蜿蜒如一道灰色长城。夏季那场台风过境时,我站在阳台看远处海浪在堤外碎成白色泡沫,而海边的民宿亮着许多盏灯。对于短暂留住的游客,它是壮观的风景。对于长驻岛上的人,它是安然入睡的白噪音。
那一刻的心绪是平静的,是泊入港湾的船只,终于寻到归航的宁静。穿帆布鞋的年轻导游带着耳机讲解,她的声音清脆,是青春绽放的样子。一位阿姨在妈祖金身前伫立良久,额前的碎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时间仿佛为她凝滞了片刻。
菜市场的海腥味凛冽而鲜活,是海岛最浓烈的人间烟火。鱼获随每一次归航而变幻,如同大海无常的馈赠。黄昏时,海上渔船的帆影与观光车的运行的影子,交织成夕阳里湄洲岛宁静而又忙碌的海陆对话。朋友茶室里新添了秋日最新的肉桂和水仙,“岩谷花香”四个字,道尽了其中风骨。海岛的湿气氤氲,被一盏暖热醇厚的岩茶妥帖抚平。窝在沙发里浅啜,是心的归航,于一隅寻得了深处的安宁。
深夜的环岛路,LED路灯把棕榈树影投成抽象画。骑电动车掠过,海风穿透发梢,带走耳机里流出的轻柔民谣,那一刻与海浪声达成微妙的和解。
来岛的第十个秋天,我又回到了这座海岛。同事之前赠送的多肉已在阳台爆盆,在夕照余光里展露蓬勃的姿势。这些坚韧的植物,在咸湿空气里长出饱满的生命力。就像这座岛——它既保留着被香火熏染千年的沉静,也在每个细节里安放着与时间同步的笃定。
当渡轮再次载走又一批游客,我在茶室手握一盏新焙的石乳。茶汤澄澈,茶香霸道而凛冽。窗外树影轻轻晃动,是海风轻轻的吟唱。原来真正的居住,是看着岛屿在变与不变之间,找到了自己最刚好的频率。
湄洲岛便是如此——它慷慨地提供惊艳的风景,供你“旅行”;它也深沉地构建安稳的日常,容我“长居”。在这里,我们各取所需,各自安好,都找到了与世界、也与自己最恰好的相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