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居杂谈】
作者:程秉铎
配图:AI作图
这立冬的消息,仿佛不是从日历上来的,倒是从那风里漏出来的一丝儿凉意里嗅出来的。它来得那样轻,那样悄无声息,像一只素净的猫儿,踮着脚,从南国的花荫下悄悄走过,你若不留心,几乎要忽略了它那一点矜持的影儿。
【广州的立冬却是一场漫长的黏稠的浸润】
北方的立冬,我是见识过的。那是一场盛大的、不容分说的交接。西风一起,天地便陡然换了副脸色,是那种斩钉截铁的、金戈铁马的冷。树叶是“哗啦啦”一夜掉光的,露出筋骨般的枝丫,直挺挺地指着苍天,像一种悲壮的诘问。可广州的立冬,却全然是另一番脾性。它是一场漫长的、黏稠的浸润。夏天这位热情的、有些霸道的客人,似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坐得久了,兴致不那么高了,那腾腾的热气便一点点地收敛起来,化作一种温存的、弥漫着的暖。
你瞧那街巷里,夏天是泼辣的,那阳光白晃晃的,像敲得响的碎银子,逼得人不敢直视;声音也是鼎沸的,蝉鸣是撕心裂肺的金嗓子。而今,一切却都沉静了下来。阳光变得富态而仁慈,像一块融化了的、金黄的奶油,匀匀地涂在老旧的红砖墙上,涂在行人舒展开的眉宇间。那光里仿佛有许多极细小的尘埃在跳舞,慢悠悠的,教人看着,心里也便跟着懒了,静了。声音也仿佛被这暖光滤过似的,汽车的喇叭声,小贩的叫卖声,都失了焦躁,变得圆润而遥远,像隔着一重柔软的毛玻璃传过来。
【这衣衫的薄厚之间便是广州立冬最真实的温度】
最有趣的,是看这城里人的衣着。这便成了一场无声的、关于节令的辩论。那些性急的、讲究仪式的年轻人,早已穿上了薄薄的毛衣,颈间围一条丝巾,是一种对“冬”字的恭敬;而更多的,却是那些笃定的老广州,仍是一件短袖的T恤,一条宽松的绸裤,摇着蒲扇,在榕树底下下棋,任凭日历翻到哪一页,他们自有其不为所动的生活章法。这衣衫的薄厚之间,便是广州立冬最真实的温度,一种在“似与不似”之间的、有趣的妥协。
你若以为这暖冬便是一片单调的绿,那又错了。那绿,是分着层次的。榕树的绿是沉郁的,墨团团的一团,像个沉思的哲人;紫荆花的绿却要浅些,嫩些,托着那满树粉紫的花,像少女微微飞扬的裙裾。而那傲娇的异木棉,更是这季节里的异数,开得没心没肺,云蒸霞蔚一般,那一种放肆的美丽,简直是对“寒冬”二字最俏皮的揶揄。这哪里是万物收藏的时节?这分明是一场生命不肯退场的、静悄悄的狂欢。
夜色落下来,这立冬的意味才又真切了一分。晚风里到底挟来了一丝清冽,像上好的清凉油,在鼻尖轻轻一抹,教人精神一振。这时候,最好的去处,便是那些灯火通明的食肆了。那滚着的粥底,那腾着热气的煲仔饭,那“嗞啦”一声响的啫啫煲,才是广州人心中真正的、抵御凉意的堡垒。他们不用厚重的棉衣,只用这一碗人间烟火,便将那一点点浮动的寒,熨帖得舒舒服服,服服帖帖。
【回家的路上心里忽然泛起一种奇妙的妥帖】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忽然泛起一种奇妙的妥帖。广州的立冬,它不给你壮阔,也不给你凄清,它只给你这一片安详的、微凉的暖。它像一个温和的、善于妥协的朋友,告诉你生活不必总是棱角分明,在“差不多”与“刚刚好”之间,自有一番从容的、被拉长了的诗意。这诗意,就藏在那一阵风、一束光、一碗暖食,和人们那不慌不忙的步调里。
(2025.11.07.于广州闲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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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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