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吉娜
缘起:循霞客之路,寻诗仙之梦
初识天台山,在诗仙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的瑰丽想象中,在游圣《徐霞客游记》开篇之作——《游天台山日记》“云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态”的开篇语里。这座被诗与远方共同眷顾的圣山,早已在文化血脉中埋下对我的召唤。
乙巳年处暑(2025年8月23日),我们一行七人自上海临港出发,开启四日天台山自驾之旅。循着四百年前徐霞客的足迹,去探寻让诗仙魂牵梦萦的山水秘境。
天台山雄踞浙东台州,主峰华顶山海拔1133米,集悬瀑、奇石、幽谷于一体。作为“中华十大名山”,这里不仅是佛宗道源、山水神秀之地,更是唐诗之路枢纽、和合文化圣地。从王羲之到李白,从寒山子到徐霞客,无数圣贤在此留下永恒印记。
车行三小时,城市渐褪,青山入怀。过嘉绍大桥时,钱塘江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江面辽阔,令人心旷神怡。午后抵达国清寺旁的民宿小楼。从三楼的窗望出去,眼前就是一大片稻田,微风中泛起绿浪,听说是国清寺的僧人们自己种的。不远处,古老的隋塔在绵延群山中静静伫立。三楼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台,视野极佳,白天坐在那里沏上一壶自带的普洱茶,看稻田碧绿,远山如黛,恍若穿越隋唐;入夜观星,山影墨染,满天的星星,顿觉时空浩瀚。
国清禅韵:千年古刹的晨昏
午后沿田埂来到国清寺。走过丰干桥,一眼便望见黄底墨字的“隋代古刹”照壁,四周古木参天,衬着庄严肃穆的寺门,更显气象恢宏。桥下溪水淙淙,孩童嬉水其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清朗的笑声随流水荡开,与山寺的幽静禅寂相和。
始建于598年的国清寺,取“寺若成,国即清”之宏愿。作为天台宗祖庭,这里不仅是信仰圣地,更是一座活态文化博物馆:十三吨明代青铜佛像、清代汉白玉石狮、元代金丝楠木罗汉、王羲之“鹅”字碑、千年隋梅、巍峨隋塔……“一草一木皆具佛性”,一砖一瓦尽是史诗。
因为住的离国清寺近,得以每天在太阳未完全升起时,就一路散步而去,有了多次细细观摩国清寺的机会。连日的清晨造访,让我窥见古寺真容:池中游弋的娃娃鱼,闲庭信步的小猫,也注意到在僧人住处下方,那一块“知恩报恩”的牌位静立,有位母亲每日都来虔诚参拜。最动人的是那个清晨——年轻僧人拾阶而下,将手中一个柚子递给扫地的母亲:“谢谢,不用帮我们扫了。” 母亲接过柚子,眼圈倏地红了。僧人转身离去。这现代版的“悲欣交集”,无声诠释着人间的无奈与至情。
第三日入寺时,寺僧刚打开寺门,我第一个踏进院子。每日晨光初透时,我都会在丰干桥下的小溪里,追寻那束穿林之光。当晨光从桥上倾泻而下,轻轻落在我身上,落在溪水里,泛起粼粼波光——那光非常美,通透、澄澈,仿佛能把整个人照得明亮透彻。
“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我们还见到僧人们在寺边的稻田中安静地劳作,也曾遇见他们赶着牛,缓缓走过丰干桥。这一切,平常如呼吸,却庄严如偈语。
寺中“独笔鹅字碑”尤显文化传承之重:咸丰年间发现的王羲之残碑,经曹抡选七年摹写补全,终成完璧。三贤殿内奉祀的丰干、寒山、拾得,更将禅意化入生活智慧。
寒山与拾得有一段著名对话。寒山问:“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拾得答:“只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寺内的千年隋梅见证着生命奇迹。曾几近枯死,古寺重修后竟重焕生机,花繁果硕,宛若佛法慈悲的具象呈现。隋塔巍然矗立,虽经火焚檐毁,犹存59.4米雄姿,见证着杨广报智者大师授戒之恩的佛缘。
石梁飞瀑:水与石的千古绝唱
八月二十四日。今日探访石梁飞瀑。我们择小铜壶入口溯溪而上,避开了九成游客。翠谷幽深,古木参天,奇峰错落,瀑潭相连。在“天下第一印”“应真沐浴潭”“霞客观瀑亭”间穿行,谷风清凉,溪水清澈。我们尽情嬉水,让山泉洗尽尘劳。
石梁飞瀑果称“天下第一奇观”。花岗岩天生桥如鬼斧神工,飞瀑穿梁而下,三折坠渊。我登至瀑布顶端,坐在石梁畔,但见崩雪飞霜,声若奔雷,气势恢宏。徐霞客在那句描写石梁飞瀑的名句:“停足仙筏桥,观石梁卧虹,飞瀑喷雪,几不欲卧”,将天然石梁比作“卧虹”,将奔泻的瀑布形容为“喷雪”,色彩绚丽,画面感极强。至今读来,依然能让人感受到天台山之美和徐霞客当时观赏石梁飞瀑的震撼感受。旁有古方广寺隐于修竹,相传五百罗汉于此应真,更是《少林寺》《射雕》取景地,平添几分侠气。
在石梁还发生了一件趣事:我们在一处休息点吃了西瓜,付款时可能因网络没有成功。等到返程时,我们特意再次光顾吃瓜,结果老板娘笑着说,她已经在景区两个出口都打过电话“通缉”我们呢。我笑答:“看来我们插翅也难飞啦!”幸好我们折返,不然老板娘真要为这个西瓜“记恨”我。真是一段有趣的缘分,西瓜债,终究没有欠下。最后她爽快地给我们便宜了五块钱。这份山民的淳朴,恰如石梁的清泉般澄澈动人。
仙瀑琼台:云端上的水帘洞
八月二十五日。今日访天台山大瀑布与琼台仙谷。许是昨日有些累了,今早孩子们起得比平日晚些,我们十时许至大瀑布景区,但见悬瀑如练,总落差达325米,最大宽度100米,堪称“中华第一高瀑”。 东晋文人孙绰“赤城霞起而建标,瀑布飞流以界道”之咏,李白、孟浩然的行吟足迹,在此交织成著名的“浙东唐诗之路”。其主体分九级跌落,每段形态各异,构成国内少有的亲水梯级瀑布群,水声轰鸣、气势恢宏。自古瀑布周边便是道源仙山,桐柏宫、福圣观等仙迹屡现文史,王乔、葛玄、司马承祯、吕洞宾、张伯端等仙家高道都曾在此隐修炼丹。
与昨日幽谷探秘不同,今日之趣突出一个“险”字: 2.5公里凌云栈道、180米悬萦桥、345米玻璃吊桥和垂直提升192米的天梯,将峡谷、瀑布、悬空栈道和宗教文化融为一体。登临琼台仙谷,玻璃栈道如游龙盘桓山间,俯瞰群峰叠翠。立玻璃栈道如御风而行,顿生羽化登仙之感。穿水帘洞则飞珠溅玉,洞内别有天地,可容数百人驻足观瀑,大瀑布就挂在眼前。来到大瀑布前,疑是银河落九天,飞瀑直泻,水花飞溅,令人叹为观止。哥哥脱鞋走进浅潭戏水,弟弟干脆只脱袜子、穿着凉鞋冲进水中嬉戏,笑声与瀑声相和。我们几个大人坐在石沿上,面朝瀑流,任飞瀑湿衣,将脚探入水中——一阵沁凉瞬间袭来,惬意至极,恍登仙境。
下山顺访济公故居。永宁村内,南宋风貌犹存。济佛殿临水而立,玉像庄严,楠木罗汉屏精妙绝伦。园中假山瀑泉相映,仿佛犹闻破扇嬉笑之声。
金庸故居:侠骨柔情的起点
八月二十六日。今天我们启程返沪,顺路探访了海宁袁花镇——金庸先生的故居所在地。“袁花”这个地名让我心生好奇,查阅后方知,它在唐宋时期原本名为“袁化”。“袁”指当时聚居于此的袁姓大族,“化”则取“教化、德化”之意,寓意袁氏家风熏染、民风淳朴。而后雅化为“花”,因在当地方言中“化”与“花”发音相近,加之“花”字更富美感与诗意,与这里四季花开、如诗如画的景致也更相契。至清乾隆年间,“袁花”被官方正式定名,并沿用至今,成为一个柔软又明亮的名字。
金庸先生出生在袁花镇的查家老宅——赫山房。查家是声名显赫的文化世家,素有“一门七进士,叔侄五翰林”之美誉,家学渊源极深。金庸在此度过童年,这片土地沉淀的历史与人情,成为他最初的文化启蒙,也为他日后创作那些侠义交织、历史磅礴的武侠巨著埋下了最初的种子。
漫步于这座千年古镇,我们仿佛能触摸到大师成长的痕迹。在金庸故居,最打动我的,是他母亲徐禄女士的一张照片。一眼望去,便知那是一位温婉善良的女性。她信佛行善,常济贫苦。金庸曾回忆,他人生第一本武侠小说《荒江女侠》,正是母亲买给他的——正是这本书,为他埋下了武侠世界的初梦。母亲还常为他讲述民间故事与历史传说,成为他文学之路最早的点灯人。她慷慨仁爱的品格,深深烙印于金庸心中。日后他笔下的大侠,如郭靖那般“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其精神内核,正是源自母亲所传续的慈悲与爱,远非止于打打杀杀。
可惜乱世无情,在抗战时期的逃难途中,徐禄不幸染病离世,年仅三十七八。母亲的早逝,也给年仅13岁、正在嘉兴读书的金庸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痕。他后来回忆,“哭得非常伤心”,母亲的离去让他第一次真切体验到国仇家恨的沉重。
仁爱慈悲的母亲无疑是金庸情感与人格世界中最温柔而坚定的一抹底色。她那宽厚仁慈的性情,仿佛也化作金庸笔下“侠义”精神里最温暖的光亮。
尾声:山水清音永驻心间
八月二十七日。这次天台山之旅圆满结束。四日行程虽短,却如我们在住处“隋缘禅舍”观景平台上品的那壶陈年普洱,余韵悠长。归途车上,孩子们枕着山水入梦,而我的脑海中,依然回响着国清寺的晨钟、石梁瀑的雷鸣,还有琼台仙谷的云涛。天台山之所以动人,不仅在于它的山水之秀,更在于那绵延千年的文脉。从李白的夸张想象到徐霞客的实地探访,从僧人的农禅并重到文人的诗意栖居,天台山用它的包容与深厚,诠释着中华文明最深邃的美学意境,让我们感受到了历史的厚重与文化的魅力。
恰如徐霞客所言:“云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态。”愿这份美好,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深处。暑假将尽,高三即启。加油吧,少年!愿你以二百余日的全力奔赴,搏一个无悔前程。也愿这场山水之游,化作你前行的力量。如徐霞客般坚持,如李白般豪迈,在人生旅途上,永葆探寻热情与勇气。期待你金榜题名、熠熠生辉的那一刻。